【尔时,大慧菩萨摩诃萨,知大菩萨众心之所念,名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,承一切佛威神之力,而白佛言:世尊,惟愿为说圣智事分别自性经,百八句分别所依。】
前面的“诸识生灭、藏识境界”两门是讲说八识。佛关于八识的讲说,归结于“圣智三相,当勤修学”,与会的诸菩萨已经闻法圆满。大慧菩萨知道,此时与会诸菩萨心中所系念的,应该是与“圣智三相”有关联的“三自性”了。
先简说三自性:遍计所执性——众生迷惑,不能了达诸法本空,妄于我身及一切法周遍计度,执为实有,故名“遍计所执”。依他起性——所有诸法,皆依众缘相应而起,都无自性,都是虚妄,故名“依他起”。圆成实性——真如自性,不迁不变,本自圆成,又称实相,故名“圆成实”。
再解释经文中的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。圣智,就是圣者的智慧。圣智远离虚妄分别,正照真谛,正如《维摩经·肇序》所说:“圣智无知而万品俱照,法身无象而殊形并应”。圣智无知,而凡夫的小聪明——凡智,却是有知,总是落在两边。分别自性,是指三自性。三自性的遍计所执性,只有凡智,没有圣智;依他起性,也通凡智,也通圣智;圆成实性,只有圣智,没有凡智。圣智虽知有无,而离有无,不象那“遍计所执”总是执著两边。这里的“经”,有路径的含义,是指心路。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就是以圣智分别三自性的心法。
大慧菩萨请佛为大众宣说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,百八句分别所依”。这个“百八句分别所依”是指什么呢?
前面讲了一百零八句,并且十方三世诸佛都讲这一百零八句,那么,诸佛是依据什么分别这一百零八句的呢?显而易见,这依据正是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。
【如来应供等正觉,依此分别说。菩萨摩诃萨入自相共相妄想自性,以分别说妄想自性故,则能善知。周遍观察人法无我,净除妄想照明诸地。超越一切声闻缘觉及诸外道诸禅定乐,观察如来不可思议所行境界,毕定舍离五法自性。诸佛如来法身智慧善自庄严,起幻境界,升一切佛刹兜率天宫,乃至色究竟天宫,逮得如来常住法身。】
正觉的佛陀有十个尊号:如来、应供、正遍知、明行足、善逝世间解、无上士、调御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、世尊。这里的“如来应供等正觉”就是正觉的佛陀。“依此分别说”,依什么分别说呢?依大慧菩萨所问的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这个问题分开来说。先说“五法”,再说“三自性”和“二无我”。前边的“诸识生灭、藏识境界”两门是说“八识”,接着就要说“五法、三自性、二无我”了。大慧菩萨是发起本经之人,本经一开始就赞叹大慧菩萨于“五法、三自性、八识、二无我”究竟通达。佛依大慧菩萨所问而说,自然要先讲到这些内容。
先简介五法:名——就是假名。是说一切圣凡、有情与无情、眼耳鼻舌身意六根、色声香味触法六尘,等等诸法,都给起个名字,是为“名”。相——就是色相。是说“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”三界一切品类,有情与无情,根尘等诸法,各有形状,是为“相”。妄想——虚妄的分别之念。是说由名、相二法,起分别心,认假名为自己,执幻相为本身,就会有种种攀缘,是为“妄想”。正智——如来所明了的正见之智。是说能够了达诸法如幻如化,非断非常,超越一切凡夫、小乘的偏邪异见,是为“正智”。如如——不变不异的真如理体。由正智观察名相,皆悉如幻,非有非无。名相本空,即真如理体。理因智明,智因理发,以智如理,以理如智,是为“如如”。五法中,前三者“名、相、妄想”为生死迷界之法,后二者“正智、如如”为涅槃悟界之法。
再看这段经文:“菩萨摩诃萨入自相共相妄想自性,以分别说妄想自性故,则能善知。”是说菩萨能善知众生的心意,众生之心不外乎“名、相、妄想”。“周遍观察人法无我,净除妄想照明诸地。超越一切声闻缘觉及诸外道诸禅定乐,观察如来不可思议所行境界,毕定舍离五法自性。”这就是“正智”。——善能分别诸法相。“诸佛如来法身智慧善自庄严,起幻境界,升一切佛刹兜率天宫,乃至色究竟天宫,逮得如来常住法身。”幻起并未变,随现不是异。不变不异的如来常住法身,就是“如如”。——于第一义而不动。
应该注意到这段经文的“毕定舍离五法自性”一句。注意!是毕定舍离,而不是有法可得,这才是正智。若知道一法就粘着一法,那不是正智,而是妄想。还应该注意到“起幻境界,升一切佛刹兜率天宫(千百亿化身),乃至色究竟天宫(圆满报身)”,这些都是“幻境界”。——报化非真佛,亦非说法者。
【佛告大慧,有一种外道,作无所有妄想计著,觉知因尽兔无角想,如兔无角,一切法亦复如是。大慧,复有余外道,见种、求那、极微、陀罗骠,形处,横法各各差别。见已,计著无兔角横法,作牛有角想。】
佛的这段开示从破斥“名、相、妄想”开始。外道之见不外乎两种:一者计度为“无”,见一切法随因缘尽而灭,便计度为再也没有别的因缘了,就象兔子不会长出角来一样(觉知因尽兔无角想),所有诸法也都是这样(如兔无角,一切法亦复如是),这是断见。二者计度为“有”,见“地、水、火、风”四大种(见种),各有自己的特性(求那),都可以分解为极其微小的微尘(极微),以为有实法可得(陀罗骠),实有各自的形体和位置(形处),便于诸法各各差别之处横加计度(横法各各差别),并不象“兔子没有角”那样啊(计著无兔角横法),而是象牛有角那样吧(作牛有角想),这是常见。解释两个词:求那——翻译为“德性”,古代所说的德性,就是现代所说的“特性”或“属性”。比如“法身四德——常乐我净”,就是法身的四种特性,或者说是法身的四个属性。陀罗骠——翻译为“实法”,意思是,有实实在在的法可得。
【大慧,彼堕二见,不解心量。自心境界,妄想增长。身、受用、见,立妄想根量。】
外道之所以堕在“有、无”两边,妄起“有、无”二见,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三界唯心、万法唯识。于自心所现的境界,增长妄想分别。于自身、自身的受用、以及能见之心,分别建立妄想出来的“根量”。根,指六根。根量,六根对妄境的度量。其实,自身、自身的受用、以及能见之心,都是心识所现的境界,都是虚妄,都不可得,都与“有、无”不相干。
【大慧,一切法性,亦复如是离有无,不应作想。】
不但自身、自身的受用、能见之心,与“有、无”不相干,一切诸法之性,也都与“有、无”不相干。不应妄加计度(不应作想)。不得言有,是因为一切都为识所变现,并非实有;还不得言无,是因为藏识幻现之假相不无,并不是死寂一团的断灭。
【大慧,若复离有无,而作兔无角想,是名邪想。彼应待观,故兔无角,不应作想。乃至微尘,分别自性,悉不可得。大慧,圣境界离,不应作牛有角想。】
即使这个“离有无”的概念,也不能执取,若执取“离有无”,作兔无角想,也是邪想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因为“兔无角”是相对于“牛有角”而说的。“待观”的“待”,是对待、相对、对比的意思。待观,就是对比着看,看牛角之有,观兔角之无。这么一“待观”,既非真空,也非妙有,所以说“不应作想”——不应该把“离有无”的概念作“兔无角”想。若作此想,那就等于说还有一个“牛有角”在。“兔无角”和“牛有角”都不可得,乃至微尘,推求分别其自性,也都不可得——万法无自性。圣智境界是离开两边的(圣境界离),圣智境界不应该以“牛有角”为依托(不应作牛有角想),从而把“离有无”的概念想作“如兔无角”(而作兔无角想)。
【尔时,大慧菩萨摩诃萨白佛言,世尊,得无妄想者,见不生相已,随彼思量观察,不生妄想,言无耶?】
大慧菩萨又问:世尊,修行到没有妄想的人,见诸法本不生相,他随之思量观察,不生妄想,便可说这是“无”么?便可说“如兔无角”么?
【佛告大慧,非观察不生妄想言无。所以者何?妄想者,因彼生故,依彼角生妄想。以依角生妄想,是故言依因。故离异不异,故非观察不生妄想言无角。】
佛告诉大慧菩萨,并非随之思量观察不生妄想,便说是“无”。为什么呢?因为妄想并无自体,是“因彼生”,是因有角无角而起分别生起的,彼角是妄想所依之因。妄想本无,因角而生。妄想本无自性,故说是“无”,并非不生妄想为无。“故离异不异,故非观察不生妄想言无角。” 异,是说心与境有分别;不异,是说心与境无分别。应该离开“异”与“不异”两种边见。并非观察不生妄想,如兔无角。而是本无“异”与“不异”两种边见,如兔无角。也就是说,心境绝待,本自无生,不容起念,容不得说“异”与“不异”。
【大慧,若复妄想异角者,则不应角生。若不异者,则因彼故。】
这段经文是说心本无生。佛告诉大慧菩萨,若说心(妄想)与境(角)异,则心就应该不是因境而起,就应该另有自性,而心却是因境而起,别无自性可得,足见心与境并不是“异”。若说心(妄想)与境(角)不异,则起心时就不是因境而起,那么,心分别的是谁呢?遇境时不生妄想,那么,谁在分别境呢?所以心与境也不是“不异”。所以“离异不异”,所以“非观察不生妄想言无”,应该是心本无生,妄想本无。
【乃至微尘分析推求,悉不可得。不异角故,彼亦非性。二俱无性者,何法何故而言无耶!】
这段经文是说境本无生。兔子不长角,兔角本无,当无自性。而牛角呢?牛角虽有,若分解剖析,“乃至微尘分析推求,悉不可得”,牛角也无自性,也不可得,也是本无。“不异角故,彼亦非性”,是说牛角无异于兔角,牛角无自性可得,也是本无。“二俱无性者,何法何故而言无耶”,兔角与牛角,二者都无自性可得,都是本无,怎么能误执牛角之有,谬言兔角之无呢!
【大慧,若无,故无角。观有故言兔无角者,不应作想。大慧,不正因故,而说有无,二俱不成。】
牛角虽有,若分解剖析,乃至于无,所以说“如兔无角”。如果误执牛角之有,谬言兔角之无,是不应该这样想的,不应该执牛角之有,言兔角之无,不应该执取相对的有无,而是即有即无,正所谓“有即是无,无即是有,若不如是,必不须守”。佛告诉大慧菩萨,外道执取相对的有无,不是正因。依不正因,而说有无,“有”和“无”两者就都不能成立了。
五法,就是“名、相、妄想、正智、如如”。以上的经文,遣除相对的“有、无”,意在转妄想为正智。下面的经文,遣除相对的“色、空”,意在转名相为如如。请看下文:
【大慧,复有余外道见,计著色空事形处横法,不能善知虚空分齐,言色离虚空,起分齐见妄想。】
佛告诉大慧菩萨,还有其余一些外道见解,执著“色、空、事、形、处”,横加分别计度,不能正确地了知虚空相,妄说“色离虚空”,生起“色”与“虚空”有界限的妄想。 色,就是物质。这些外道说,物质是物质,虚空是虚空,物质与虚空是分离的,是有界限的。(分齐,就是界限。)
【大慧,虚空是色,随入色种。大慧,色是虚空,持所持处所建立性。色空事,分别当知。大慧,四大种生时,自相各别。亦不住虚空,非彼无虚空。】
色有种种色,虚空也是色,虚空是种种色里的一种。色也是虚空,色是依“能保持”之“能”和“所保持”之“所”建立起来的(持所持处所建立性)。色空之事,当如是分别,当如是了知(色空事,分别当知)。正如《心经》所说: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佛告诉大慧菩萨,“地、水、火、风”这四种名相,其产生时,自身形象各不相同,其形象也不停留在虚空的形象上(亦不住虚空),然而,它并不是实在的,它里面并不是没有虚空(非彼无虚空)。应该注意到,佛的这段开示,与现代物理学研究发现的结论极为相同。现代物理学研究物质的微观结构,发现了原子结构,原子是由原子核和绕核极速运动的电子构成的,原子核和电子占极小的空间,一个原子的体积绝大部分是虚空。而且原子核还可以再分,电子也未必是坚实的颗粒,而是“波粒二象性”——既象是粒子,又象是波动。从现代物理学的角度,“能保持”之“能”,就是维持原子结构的能量。“所保持”之“所”,就是该原子的各种属性。
【如是大慧,观牛有角,故兔无角。大慧,又牛角者析为微尘,又分别微尘刹那不住,彼何所观故而言无耶?若言观余物者,彼法亦然。】
对牛角之有,言兔角之无。然而,若将牛角分解为微尘,进而分解为邻虚尘,再看邻虚尘刹那不停的极速运动(又分别微尘刹那不住),说“兔无角”的比照之物“牛角”实际上是没有的,又能对何物比照着说无呢?邻虚尘,就是邻近虚空的微尘,这很象现代物理学“波粒二象性”的概念。应该注意到这段经文中的“刹那不住”,很象现代物理学中“电子云”的概念,由于电子极速绕核运动,一个电子竟也能呈云雾状。“若言观余物者,彼法亦然”——即使不看牛角之有,而看其余的东西为有,只要他对照这个“有”说“无”,也都是不能成立的。因为也能象解析牛角那样,去解析任何东西,其结果都是一样的,都不可得。
【尔时世尊告大慧菩萨摩诃萨言,当离兔角牛角虚空形色异见妄想。汝等诸菩萨摩诃萨,当思惟自心现妄想,随入为一切刹土。最胜子以自心现方便而教授之。】
佛告诉大慧菩萨:应当离开“兔角、牛角、虚空、形色、异见”等等妄想。你们诸位大菩萨,应当想到是自心起现的妄想,随入为一切刹土。本无刹土,只是自心起现的妄想而已。“最胜子”就是证量最为殊胜的佛子。最胜子应当以“自心现”的理论,来方便教化众生。
【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:】尔时,世尊又用诗偈的方式重新宣说上面所说的义理:
∴【色等及心无 色等长养心 身受用安立 识藏现众生】
等等色相,以及能识别色相的心,都是“无”,都没有实物可得。而等等色相却总是被“心”所识别(色等长养心)。自身、自身的受用、资生住处等安立自身的用具、以及芸芸众生之相,都是藏识起现的虚幻景象,都没有实物可得。
【心意及与识 自性法有五 无我二种净 广说者所说】
“心意及与识”是说八识,“自性”是说三自性,“法有五”是说五法,“无我二种”说二无我。一个“净”字把“五法、三自性、八识、二无我”都扫除干净了。五法三自性皆空,八识二无我俱遣。这是十方三世诸佛说法之式,所以道“广说者所说”。
【长短有无等 展转互相生 以无故成有 以有故成无】
一切世间有为之法,都不出“长短相形、有无相生”的范畴,都是展转相对分别而有。以兔角之无,成牛角之有;以牛角之有,成兔角之无。
【微尘分别事 不起色妄想 心量安立处 恶见所不乐】
将牛角析为微尘,以此来分别牛角也无,不能相对于牛角而言兔角无。以此事作启发,从而不起“心外有色”的妄想。“心量安立处”,就是上面所说的自心“离有无”,即圣谛第一义安立之处。如此微妙的法门,那些持恶见者不乐意听啊!
【觉想非境界 声闻亦复然 救世之所说 自觉之境界】
他们之所以不乐意听,是因为那不是他们所觉所想的境界。不仅不是他们的境界,也不是声闻缘觉小乘的境界。而是救世的如来所说,是诸佛如来自觉的境界。
本门概要:
本门的关键词是“圣智事分别自性经”。大慧菩萨所问的问题是关于“三自性”的,佛却从“五法”说起。因为先把“五法”解释清楚,“三自性”也就容易理解了。在本章里,佛先遣除相对的“有、无”,引导大家转妄想为正智。又遣除相对的“色、空”,引导大家转名相为如如。最后,佛鼓励大家以“自心现”的理论,方便教化众生。并批驳了外道的恶见,也批评了小乘的偏见。